一个月后费琏离院回家,她的植入手术很顺利,不单是她的身体要适应大脑中那个外来的组织,她的意识和心理也需要时间去适应大脑里的一系列变化。刚完成手术时,费琏感觉思想容易中断,注意力不容易集中,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,现在这些副作用已经减轻很多,虽然睡眠和做梦还是偏长,但是这段时间来白天的幻觉一次也没有出现过。
这个斑斓的现实世界就像漫射着阳光的浅海一样,等待着费琏游上来感受这太阳照亮的真实,等待着她去寻找那自己的小岛,等待着她去遨游,去占有,就从这火星历的242年出发。
由于费琏特殊的身体条件,米兰将她留在家中亲自教育和照顾。米兰原来的专长并没有放弃,只是改做一些基础理论工作,这次手术不仅基本治愈了费琏的幻觉,也治愈了米兰心中这么多年来的心病。看着费琏一天天的成长,她的心中满是一种母亲的宽慰期许和骄傲。
费琏刚刚长出的黑色短发,已经显露出稍微的卷曲,每一根都象一只小鸟在努力向外挣扎着,她对着镜子轻轻地用手掌抚摸着自己头发的梢尖,在这种麻痒的触碰中,她寻找着自己从前的样子,担心着从前的自己是否还会回来,想像着她的大脑中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,是否她的头发会由曲变直或由黑变白。
她那双明亮的,希望能够再大些的,蓝色眼睛猫在她那希望长大后,能变成双眼皮的单眼皮下,似乎每眨一次眼,她都曾经去过一个不同的世界,她会将手缓缓地在眼前来回移动,以证实她的手,她的眼是否依然受她控制,是否依然属于她,是否她已经睡去。她看着自己两道浅淡的弯弯的眉毛,和两只小得几乎藏起来的耳朵,会觉得它们是四道合谋的弧线。
菲利普认为她脸上最好看的匀称合适的鼻子,会被她用手指戳起,对着镜子寻找里面躲藏的秘密。她清晰的唇线勾勒出的小嘴,从来不轻易开启说一些什么。她细致光嫩的皮肤,白惨惨地像是均匀平铺开来的云朵,又像是她喜欢的小动物白兔,白得乖巧,白得恬静。
费琏喜欢各种动物,她最喜欢的动物是大象和黑猩猩,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大象,因为大象已经从太阳系里灭绝了,黑猩猩是濒危动物,她曾见过一次黑猩猩,是从地球运来巡展的一只明星黑猩猩。
她跟米兰说,她希望有一天能够建立一个自己的动物场,把她喜欢的动物各种养上一只,米兰说它们病了死了怎么办,她说那就将它们送回老家送回地球去。作为她的初始目标,她已经拥有了一个迷你动物场,和两位镇场始主,它们是两只住在一起,却从不互相搭理,也互不干涉的最小型动物,总在光天化日下睡觉的小乌龟,和整天藏在角落里的小金鱼。
它们似乎也从来不关心它们的小鱼缸外面的一切,只是悄悄地做着自己的小梦,或者拨弄着自己的小爪,或是吹着自己的小泡,总趴据在石头上难得入水的乌龟,也只是不时给自己润润龟背,从来不会顺便造访一下不远处的邻居,刚开始的时候,金鱼没有克服相互间的障碍给别人一个问候,后来双方也就渐渐适应了这种默哑的事实,谨守着各自并不奢侈的空间。
小鱼缸里还有费琏最喜欢的两个小东西,那是有一天,她在街上无意间发现的两块石头,她远远地走去,拾起后四周望了一圈,没有哪个小朋友,或哪个人在寻找什么,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她,她仔细地看了看这两块光滑的卵形白色石头,中间夹杂着几块灰暗的朱红色,她还没有这样的宝物呢,于是激动地揣着一路直跑了回家。
后来菲利普告诉她,这两块石头如果是天然的,那么应该来自地球,火星上形成不了这种石头。这么一说费琏更是喜欢的不得了,于是睡觉的时候,都把这两块石头放在枕边陪她,直到后来养了小乌龟和金鱼,才把这个来自地球的喜爱与它们一起分享。
从那以后,费琏开始笃信偶然,她认为在偶然中能找到真正的朋友或深刻的秘密。除了在街上走的时候愈加注意搜寻路面外,她还主动制造一些偶然或奇遇,她会写一些纸条,大都是一些神秘的句子或荒诞的约见,将它们塞在街头一些机器的缝隙里,或者是其他一些,她认为人们不会注意到的隐秘之所,这种有预谋的游戏捣闹了一阵后,或许因为难度太大概率太低,而显得没有什么希望收获,也逐渐疏于这种热情。
后来的她选择在街头角落或立柱下,等等更显眼的地方,假装不小心落下一小颗紧皱的纸团,带有一些神奇的秘密语句,她是希望能够给哪个幸运天使增加一点发现的机会,也能给她带来一次被发现的满足。然而事实上似乎从来没有哪一个游戏被启动过,也许从来就没有人相信那些内容,甚至从来都没有人打开过哪一个小纸条。
每一天,费琏的虚拟老师吉娜总会按时跳出来,叫喊着费琏的名字召唤她过来,开始她们的课堂学习时间。
吉娜是按照既定程序执行的,既聪明又不聪明的老师,如果是课程内的问题或者是科学性的教条化的问题,她能给出很严密很标准的答案,但对于费琏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,她只能一边搜索她储存的信息,一边摸摸下巴或背着手转动身体拖延时间,然后表示无能为力,吉娜也非常乐意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,不过吉娜也许理解不了有些问题只是一个问题,而不在于答案。有时候吉娜会提示费琏曾经问过这个问题,如果费琏想要的话,还能告诉她上次的答案,或者再上一次的答案,或者第一次的答案。
相比吉娜的花哨和夸张,费琏更喜欢妈妈陪她做一些自己动手的活动,她也喜欢妈妈带领她到外面去游览。
但即使是她的妈妈,费琏有时也会悄悄地怀疑,妈妈会不会是妖怪变的,会不会将她养大了以后,再把自己变成大白兔,然后把自己给吃了。她甚至会想像,自己蹬着两条笨长的后腿,惊恐地在田野上狂奔着,却不知道究竟在躲避什么逃离什么,没命地向前冲着冲着,却一下子冲到了妈妈那个妖怪的跟前,嗤地一下腿软了跑不了了,被逮住了。
她有时还总想把自己变了,只要不是费琏就行,比如变成街上的一个小孩,或者变成园子里的一只动物,整天趴着没人管多舒服,想睡就睡了想吃就有吃的,再不然变成一个石头也行,也挺自在的,总之把她变成费琏之外的就行。
于是当她没事的时候,就会努力寻找一些潜藏的东西,到底是什么她也不太清楚,因为到现在,她也还没有什么发现,至少还没有发现什么确凿得可以跟别人说的东西。比如会努力发掘一下,她的那些小书中的,人物之间的隐秘关系,是否有什么人物是从她的世界逃进去的,是否书中有什么地方写着怎么逃走的方法,或者这个世界里有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,是否能从那些故事里找到妈妈是妖怪的证据。
有时她也会有一些成果,于是兴奋地喃喃自语,哈哈哈哈,然后将其继续扩展,并做出一些更大胆的进一步假设,在更大的范围寻找这万千世界里的蛛丝马迹,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梦乡,醒来后像回味故事一样,回想着刚才的险遇或伟大发现,用不了多久,这些都会被新的故事新的秘密取代或覆盖,旧的总会遗忘,新的总会发生。
费琏认为所有的事物都是有感觉的,她会在家中逐个的倾听每一件物品,米兰曾经以为她在阅读大人的书物,后来才知道,她只是在一件一件的抚摸它们,察看它们,然后将它们按照亲疏关系重新摆放。
原本米兰和菲利普,还是有希望让她不要再摆弄大人的东西的,但是自从有一天,费琏翻出了一支菲利普从前的温度计,她便更加执着于家中的寻宝活动,直到家里完全变了样。这支温度计也成了费琏魔力源泉的神奇工具,她用它测量了能够到达的所有地方的温度,还逐一地记录。
现在已经不再把温度计随身带着了,但是她每天起床毫无例外地还是要记录两个温度值,屋里的气温和乌龟金鱼生活的水温。看着温度上升下降的曲线,费琏预测着这一天中自己和乌龟的心情。直到有一天,神来一条曲线从乌龟的身上着笔,开始描画她梦幻悲丽的人生。
这天早上,费琏记录完温度值画完曲线做完了一天的预测,让自己吃饱了也给乌龟投入了龟食,给金鱼投入了鱼食,跟吉娜上完了漫长的早课,跟妈妈作完了身体活动,望着妈妈联想完了一场历险,写好了一张神喻的小纸条,准备到街上找一个新的位置投放她的密条,然后把乌龟的龟食买回来。
费琏离开了家,这是她一天中的自由活动时间,她决定今天去那家更远,却更大的自动市场买龟食。她一边兴致地走着,一边看着她写好的纸条,这是一张得意的纸条,也许这是因为今天的温度曲线所带来的美好,令她炮制出这条天使的喻示。
“有一天,美丽的第六天使将会出现,她能够为你传递一条信息,给你想送达的任何一个人,并且以你希望的方式传送。如果你有这个需要,请耐心等待天使的下一条线索,你会知道要怎么做的。”
费琏想像着今天应该有一个老头,他能够捡到这团纸条,激动地暗自兴奋他的发现,然后开始回想自己有什么话语还没有跟什么人说,于是开始期待美丽天使的出现,来帮他传递一句遥远的话语,也许老头更乐意的是能够一瞥美丽的天使。她想像着一幕幕的场景接连上映着,找一个时候,她再传递出下一条天使的信息,这个天使的故事就可以不停地续演下去了。
费琏无聊地在市场的货架丛林里逛来逛去,其实人们一般是不进来的,他们要么在家中等待预定的货物递送上门,要么也是在自动市场的售货窗口浏览选定,等待输送轨道将货物送到窗口,然后拿上货物匆匆离开。
她却喜欢来这里面,有一种好像将自己埋藏起来的感觉,埋藏在这些静态的人为的事物里,她不害怕在这里面的迷失感,她只要朝着大概的方向前进,总能回到她到过的某一个边界,但是除此以外的人为世界里,却因为有太多的可能太多的结果,而使迷失成为一种慌张和恐惧。
她在一座给乌龟准备的食物“山”前,想到这么一座“山”可以喂饱多少只乌龟啊,要是将这些乌龟的蜕下来的皮和排出来的粪收集起来,那就又是两座山,皮山和粪山。随着她想到这个数目的巨大,冒出一种害怕,她拿起一袋龟食就离开了那个乌龟的海洋。她决定以后不来这个区了,想到有这么多的龟她觉得恶心,原来一个事物仅仅因为量的不同,也会让人产生喜恶的变化。
费琏一路小跑来到了一个出口前,注意到边上有个游艺区,不知道这些游艺机器是不是新建的,也可能是她以前没来过这个出口。费琏决定,今天的小纸条不留给什么老头了,还是留给这里的某个小孩吧,嘿嘿,或许是带着小孩的老头跟他们一块去发现。
滑滑梯、玩具车什么的,费琏试玩了一遍没什么意思,这时她注意到墙边有一个大脸,走前看到写着“出气脸”,装在比她的头高一些的位置,看来是给孩子玩的。她用手摸了摸出气脸,软软的像是人的脸,但是世上没有哪个人的脸有这么大,灰黑灰黑的还挺丑,闭着眼耷拉着嘴角,山包一样大的塌鼻子,脸上的肉一丘一丘地鼓着,看起来像个蠢海盗,还蠢得乖气可爱。
这是怎么玩的呀,她用手拍了拍,嘿感觉真像是人的大脸,她又捣了一拳,那脸给打得窝了进去又回复原样,耶!这时大脸边上一个屏幕显示“7.5 Kg”,原来大脸是给人打的呀,难怪叫出气脸,这时费琏觉得大脸的表情挺可怜的,谁会喜欢总给人打呀,又上前抚摸了大脸一把,这时她才注意到大脸还有些暖,又摸了摸自己的脸,嘿,还是它的温度略低一点。
费琏在游艺区里绕来绕去找些好玩的东西,但都是一些无聊的大玩具没有意思,这时她看到一个男孩手里握着一根长棒,一动不动地,就像一颗垂下树枝的老树,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,看啥呀?
她走了过去,只见地上似乎是一个棋盘,十几道横线交叉着十几道纵线,横纵的交点上蹲据着一只只的白兔或灰狼,嘿嘿,原来棋子是三维虚拟的小动物,为什么没有多几种动物呢,比如来一些猩猩大象什么的,然后大的跟小的打,小的欺负更弱的。它这个棋却只有兔和狼,不过这狼的样子并不可怕,撑着前腿坐在一个圆座上有点警惕不安地瞪着前方,那兔倒是毫不示弱,坐在圆座上立着双耳凛凛战斗的神情。棋盘后面的墙上画着两只对峙的白兔和灰狼,白兔的个头比灰狼大,嘿嘿,那狼肯定是退化了的小种灰狼,要不就是巨种白兔,真是群兔战小狼。
费琏后退了几步,在一匹固定的木马上坐了下来,弓着背托着腮帮子,远远地看那张大脸,真丑真傻叫它“愣愣”吧。她磕了磕上下牙齿,真想用牙咬一咬大脸的鼻子,不很大力的就试一口,但是大脸高了点她够不着,费琏四周瞄了一圈,没有什么可以搬来垫脚的。
大脸大脸,你为什么闭着眼,是难过,还是害怕飞来的拳头,不是睡着了吧,她上前用手指抠那大脸的眼皮,好像抠不开,是长死的。她又摸了摸那个大鼻子,掰了掰摁了摁有弹性的,嘿两个大鼻孔,她用食指轻轻地伸了进去转了转,嘿嘿她还从来没有弄过这么大的鼻孔,挺宽敞的。
这时费琏想了一个坏主意,把今天的纸条藏到大脸的鼻子里去,她把纸条搓了又搓,挤得小小的一团,左边的鼻孔还是右边呢,右边的吧,她轻轻地将纸团顶了进去,哈哈塞进去了,她打算将纸团藏得隐蔽些,美丽的天使可不能那么容易就被发现。
费琏用食指继续往里头顶,一点一点地,突然好像纸团掉进去了,她动了动指头好像感觉不到纸团了,又抠了抠还是没有,她将指头抽出来,眯着眼睛往里面瞧,黑洞洞地什么也看不见。
费琏抱住大脸搬了搬,动不了,她四周瞧了瞧这大脸是装在墙上的,绕不到它的后面去,地上也没有缝隙,退后看上面也没有开口,她眯着眼往鼻孔里头瞄,先眯着右眼又换了左眼,看不见,这时她换了中指可能长一点,伸进去拨了拨还是没有。
唉,这个天使的线索算是还给天使了,凡人是没法发现的了,费琏丧气懊恼地盯着大脸,丑脸嘿你这个丑脸。她用手大力地拧那个大鼻子,讨厌的大鼻子,然后左右左右地掰,嘿,像极了真的鼻子,好像还有软骨似的,好鼻子呀,你为什么要吃掉我的纸团呢。
费琏爬到木马身上站起来望,大脸上面的墙在高处往里形成一个平台,但是上不去,上去了估计也找不到门可以通到大脸里面。她下来坐在木马上,握着木马耳朵上的棒子,前后地晃着木马,心想以后可以让天使来这里出现,还有各种各样的天使呢,依次给她们编上号,每个天使都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个故事。
她上去又给了大脸一拳,看着它的脸弹起恢复,惦记着被它吞掉的纸团悻悻地离开了,讨厌的丑脸。
费琏在游艺区里绕来绕去找些好玩的东西,但都是一些无聊的大玩具没有意思,这时她看到一个男孩手里握着一根长棒,一动不动地,就像一颗垂下树枝的老树,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,看啥呀?
她走了过去,只见地上似乎是一个棋盘,十几道横线交叉着十几道纵线,横纵的交点上蹲据着一只只的白兔或灰狼,嘿嘿,原来棋子是三维虚拟的小动物,为什么没有多几种动物呢,比如来一些猩猩大象什么的,然后大的跟小的打,小的欺负更弱的。它这个棋却只有兔和狼,不过这狼的样子并不可怕,撑着前腿坐在一个圆座上有点警惕不安地瞪着前方,那兔倒是毫不示弱,坐在圆座上立着双耳凛凛战斗的神情。棋盘后面的墙上画着两只对峙的白兔和灰狼,白兔的个头比灰狼大,嘿嘿,那狼肯定是退化了的小种灰狼,要不就是巨种白兔,真是群兔战小狼。
现在轮到谁走棋了,机器不会想那么久的,多半该是男孩了,他肯定是遇到了难题,他的小灰狼能战赢机器的大白兔吗。他的头放松地略略歪向左侧,眼睛则向右边斜瞟向地上的棋局,右手的重量完全落在了他的棋杖上,乍看一眼男孩都成雕塑了,要不也是个石头人。
但是他忧郁沉静的眼睛跟他紧抿的嘴唇,在他孩童的脸庞上流露着深深的不安与孤独,这兔狼的鏖战也许只是他内心万千斗争中的一场,他内心的挣扎关于什么的挣扎,这样重压着他童幼的心灵,而此刻跟这个单纯机器的单纯战斗,竟然这样让他深深地放松与宁静。
凝神聚力的他已经忘记了这局棋吗,还是已经忘记了他自己。这场冰固气凝的斗争,轻易就将费琏今天的那一点点兴奋与情绪吸走封存了,她被拉入了这个小世界里,静静地望着男孩和他的棋杖,静静地等待着他想出豁然开朗的棋着。
终于男孩缓缓地抬起了胳膊,似乎带着犹豫举起了棋杖,轻轻地在棋盘上落了一棍,蹦地出现了一只灰狼棋子,机器思考了一小会儿就作出了回应,给出了一只白兔棋子。
紧接的几个回合没有什么阻滞,也许男孩只是在一步步执行刚才决定的战略。但这终究是一个漫长的棋局,费琏并不能从场面上看出什么内容和变化,也许她更关心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结果。
不过刹那间她似乎觉得这是一种有趣的游戏,这种静静悄悄的气氛正投合她独处自在的习惯,不急不切的步骤中蕴藏着神秘的深意,仿佛一切都只发生在自己的大脑中,就像内心中自己跟自己的斗争一样,锐利而不繁杂,意外却不会反复,这是她喜欢的宁静与单纯。
她本希望从男孩的表情上能够窥探一点棋局的进展,但是她看着男孩的神情,就觉得他像一座伤心的雕像,看着他就令费琏忍不住去猜想他棋局背后的故事和心情。
棋杖似乎没有在指挥狼群如何搏斗围堵,更像是机器故障后无序地胡乱动作,看着这神秘的男孩和神奇的白兔灰狼棋,费琏一点也无法介入其中,她愤愤地嘟囔着绕到棋盘的另外一边,换一个位置来观战。
这时男孩又陷入了思考僵立不动,费琏站着也快要成为一个棋墩了,她的耐心终于被这些白兔们一点点消磨耗尽了,她决定自己也去找一付这样的棋来,看看这个棋到底是怎么回事。
回到家后,米兰告诉费琏,那个她所谓的白兔灰狼棋是围棋,应该有十九横十九纵,比赛双方以占据的目数多少决定胜负, 人们一般用白色和黑色的圆形棋子,白兔灰狼棋是为了增加小朋友们的兴趣,才特意改变了棋子造型的,当然它们的规则应该是完全一样的。费琏又从吉娜那里了解了大致的围棋规则,她觉得这个名字真有趣,嘿嘿,比赛看谁包围的地盘大,真是名副其实的围棋。
菲利普一回来就感觉费琏今天的情绪高涨,原来,她今天遇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,平常她的话语可没有这么多,总是一个人悄悄地陪着乌龟和金鱼,要不就抱着本小书静静地看着。
费琏给他描述那个丑陋的大脸,怎样地有弹性,怎样地还有温度,嘿嘿,不过费琏没有告诉他,大脸的鼻孔里被塞入东西的事,其实大人们并不知道费琏还有投放密条的小嗜好,这是费琏自己的隐秘活动,只有她和天使们知道。
关于那个无比耐心的男孩棋手,菲利普倒是觉得挺像费琏的,都是在少少的话语后面隔离着一个丰富精致又纷乱矛盾的心灵世界,孩子们的精神容量并不与他们的身形大小成比例,在思想的意义上他们的复杂和瑰丽,或许比成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“米兰,你知道吗,”菲利普神秘兮兮地说。“地族和我们即将召开一个会谈,还有小种族的四个联盟。”
“会谈什么?”米兰问道。
“谈判一些项目的合作,主要是‘木星’号和能量输送网络的项目。”菲利普说着。
“战争停止了吗?谈得出结果吗?”米兰对于这些一次次的谈判感到怀疑。
“小种族间一直有一些小规模战斗,要出结果,也确实够艰巨的,但迟早还是要谈的。”菲利普明白米兰并不是给他泼冷水。
“最初爆发战争就是为了争夺能源,但这十年来,‘木星’号和能量输送网的技术停滞不前,能量的总供应并没有得到提高,每一方都因为能量缺口争战不休。”菲利普喃喃自语道。“如果各方能够搁置争议,发展技术提高能量供应,或许能够解决问题。”
“想想都十年了。”菲利普直愣愣地望着前方,回想起当年“小熊”号的事情。
米兰走上前,将菲利普的头扳下来,用手掌轻拍着他的脸说。“你说,那次算不算我们的新婚之旅。”
“哈哈,哈哈,差点都回不来了。”
菲利普用双手捏着米兰的耳朵,望着她说道。“那可是我们惊心动魄的新婚之旅。”
米兰想着当年的菲利普,笑道。“那时,你也就是个乳臭小子。”
“哈哈,哈哈…”
菲利普看米兰心情不错,就将他今天最重要的事撂了出来。“米兰,接下来一些天我回不来了,有个连续实验必须现场盯着。”
“你绕了一晚上,就为了说这个呀。”米兰边忙活着,边说。
菲利普解释道。“这是个大实验,研究院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动作了,可能与跟地族合作的项目预备有关。”
“爸爸。”费琏跑了过来。
“要爸爸帮什么忙吗?”菲利普问费琏。
费琏支吾不语,跟菲利普对眼相望着。
菲利普又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
“费琏想要一只动物。”费琏眨巴着眼睛说道。
菲利普心想,可别来个太大的,用手拍打着费琏的肩,问:“什么动物呢?”
费琏憋涨着脸,终于聚足了气,吐出了三个字——“黑猩猩!”
这可给菲利普找着难题了,到哪里去找一只黑猩猩来呀。
“黑猩猩有什么好呢,你喜欢它什么呢?”
“她聪明!”费琏简单地答道。
“其他的动物行吗?”菲利普近乎痛苦地轻声问费琏。
费琏沉默着,轻轻地摇了摇头,坚定地望着菲利普。
这可是一项比辛苦的工作还要艰巨的挑战,火星上的人倒是不少,但是看起来跟人差不多的黑猩猩,那可是另一回事,它可比太阳系里的行星多不了多少,再说了,这黑猩猩的体型也太大了点吧,在家里呆着,它要不愉快了,生起气来,谁能制服它呀。
菲利普心想,要不,每天晚上他穿着猩猩皮,给费琏扮一只猩猩吧,或者让米兰也轮流来。对了,要不去找一张猩猩皮来,那不然怎么办呀。菲利普知道费琏喜欢黑猩猩,终于,他还是让这个黑猩猩给逮着了,这个难题比将他关进猩猩笼里,独自想法逃出来,还要艰巨。
但是让费琏鼓足勇气,把这个惦顾已久了的念头说出来,对于她也是不容易的,她难得表达一个什么要求,她也是辗转反侧,左思右想,才决定告诉爸爸这个怀念多时的想法,如今,终于说了出来也是如释重负一般。费琏心想,或许黑猩猩还能跟自己下棋呢,它不会没关系,她也不会,可以一起开始学,总比乌龟和金鱼俩强吧。
费琏来到鱼缸前,用小勺挑衅那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睡神,自语道,为什么就不能是乌龟金鱼棋呢,不过要是把你们放到棋盘上,你们多半是一人占住一角就歇了,然后有气没力地说,哎——剩下得那块地给你吧,哦——我这块地已经够大了,我可不想每天走太远的路,然后扑通扑通都睡着了。
乌龟对于费琏的骚扰似乎毫无感觉,它的龟背严实地保护着肉身,也许它还在心里窃笑着,嘿嘿,这叫隔靴搔痒,我这套保护壳不错吧,你要不要也来一件。
费琏趴在桌边望着这两个爱理不理的家伙,心想下完一盘棋需要多长时间呢,那个男孩回家了没有,他有小乌龟吗,他是人呢还是妖怪变的,那个围棋是什么人发明的。
就像魔力总是在夜间悄悄聚集滋长一样,费琏对那神秘男孩的好奇心也在静谧的夜色下,由一条条的溪流会聚成一湾飘荡的池塘。